賈樟柯談《山河故人》：“過往心事都在冰層之下流動”

“我這不是裝酷，是工傷。”前晚，因為眼疾全程戴著墨鏡的賈樟柯空降直播間，與影迷在線互動。這是淘票票和優酷聯合法國駐華大使館和觀云影院舉辦的“戛納夏夜解暑人生”線上展映，當晚放映的是賈樟柯2015年的作品《山河故人》。

把心事講給山聽講給河聽

“這部影片對我來說是最不愿過多談論的片子。”賈樟柯說，五年前，他懷著負責的心情拍攝了這部有很多私人感受與記憶的作品。“像一種單相思式的拍攝——當你有很多情感、很多話想講，但講述對象不是具體的人，可能是山與河。”他透露，片中許多生活細節來自他和趙濤的家庭細節。“每個人生活中都有屬于自己的山與河，對我來說，心里的山就是呂梁山，河就是黃河。特別是電影里呈現出的冬季冰凌流動時的黃河，很多過往的心事都在冰層之下流動，看似平緩，但內在有很激烈的情感碰撞。我想拍這樣一部電影，把這些年經歷的生活講給山聽，講給河聽。”

《山河故人》的英文片名為“Mountains May Depart”，賈樟柯解釋，他的作品英文名很少直譯，一般都是在英語中尋找一個跟電影統一的其他意象。該片時代跨度長，但“歸根到底不是對時代改變做一個判斷，而是想說，不管時代往什么方向改變，終將帶來我們的惆悵，以及人的演進的劇烈。”

生于1970年的賈樟柯，童年生活“像古代”，空間是恒定的，時間是漫長的，人很少移動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，人的活動半徑很小。而今天，高鐵、飛機、互聯網帶來了非常劇烈的變化，一代人也變了。有一年賈樟柯帶著影片去美國路演，遇到很多已經在當地安家立業的山西老鄉。他去他們家玩時發現，這些老鄉們的下一代不要說山西話，就連普通話都講不了，他們只繼承了父母的相貌，連語言都沒有延續。“這不能說好，也不能說壞，人就是這么改變著。”

這件事對賈樟柯的觸動非常大，山西文化中有很多人與人相處的原則，既有密切相處帶來的快樂，也有傷害和痛苦，而世界的劇烈變化則帶來劇烈的人情改變。“不變的是人的基本問題，比如愛情、生老病死……這些基本的生命內容是不變的。飛速變化的情感表達方式，帶來了一種撕裂，帶來了棉絮一樣撕開、飄散在天空中的惆悵。《山河故人》就是把這些惆悵收攏在一起，珍藏起來，講給山聽，講給河聽，講給有同樣共鳴的朋友聽。”

妻子趙濤說要允許人物哭

《山河故人》中有一句“金句”臺詞：“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。”賈樟柯透露，這句臺詞在劇本里沒有，寫完劇本后，他與該片制片人、時任上影集團董事長任仲倫聊，對方說，看完劇本后最大的感受就是，一個人只能陪另一個人走一段路，這是生命的真相。于是，這句話被提煉進影片。“你想想可不是么？這兩天高考，孩子們之前一直在父母身邊，考上大學后生活方式就變了，父母不能一直陪著你，大家要遠走高飛。以后結婚、生子、異地工作、生老病死都會帶來這些問題，這些都是生命經驗的總結。”

被網友調侃為“愛妻狂魔”的賈樟柯還在直播中提到了妻子趙濤在《山河故人》中的貢獻。“趙濤有一次很嚴肅地跟我談，說要允許人物哭。因為片中她飾演的角色經歷了兩個最悲傷的時刻，一是父親過世，二是葬禮。我在拍攝時要求她克制，因為東方美學嘛，講究克制含蓄。但她說，相依為命的父親去世，號啕大哭人之常情，為什么要壓抑？我們有時候為了美學統一性，會犧牲人物的正常情感，這一點我覺得要反思。這是她帶給我的對于電影的重新思考。”

當被問及疫情期間的生活時，賈樟柯回應說自己一開始一直和家人待在北京，因為母親今年想在北京過年，后來疫情有所好轉后，全家回到老家汾陽，過著“相對農業一點的生活”，他很享受這種田園生活。

談及影院復工，他坦言結果“其實是一個謎”：“一定會是兩種情況，一是大家更加珍惜電影院這種線下看電影的方式，那么觀眾涌進電影院，可能會迎來電影市場高峰。也有可能觀眾從此就遠離電影院，更加習慣線上觀影了。”他說，2020年給人的感覺“更加魔幻”，需要人們更加鎮定地去面對生活形態的變化。（記者 袁云兒）